風經過的地方: 初探西藏(9)

沒有難題、沒有意外的旅行，就難以留下深刻的回憶！

這天，原定一早要從拉薩啟程前往納木措，清晨還躺在床上就聽到外頭不小的雨聲，內心暗忖不妙。

果不期然，接到司機師傅的電話，說擔心納木措那邊天氣會更糟，建議先等等，還補上一句：「妳決定好再通知我。」他要我再考慮，若明天天氣轉好，當日來回也行，不見得要如原定計劃在湖畔過夜。

放下電話，我打給合作的當地旅行社老闆，想聽取意見，他竟也不置可否，只淡淡表示，好不容易來了，還是出發吧，但究竟該如何，「還是要看你自己。」

在一個這麼陌生的地方要我作這種判斷簡直是一個難題，依稀記得曾經看過網上旅人經驗談，距離拉薩只有190公里左右的聖湖納木措，天氣非常捉摸不定，即使夏季也說不準突然就下雪或下冰雹，天氣一變壞，交通就麻煩。

雨勢暫時未退，困在旅館內什麼也不能做，走到房外的公共廊道上上來回晃盪，埋入我們最愛的沙發上怔怔望著天井中的雨勢，又回床上補個小眠，與同伴討論也定不出結論，就這麼悶悶呆呆熬過幾小時。

十一點左右，雨勢漸小，天色也逐漸打開了。

沒有半點猶豫，我立刻通知師傅，出發！

上路永遠不嫌遲。

不去，又怎知前方還有什麼在等著我們！

這趟路走得並不順利，在拉薩外圍用完中餐，約莫出發後一個半鐘頭，當師傅準備為車加油時才發現未攜駕照，只好又折返拉薩，一來一回浪費了兩個多小時。

然而我們並未抱怨，始終開心的為他加油，並樂觀期待到了納木措終究會如願以償一睹聖湖之美。

在今日以前，我們的西藏行程幾乎都沿著國道318在跑。
納木措位於拉薩以北，路線則換成國道109，在西藏段它也被稱為青藏公路，沿路不斷與青藏鐵路傍肩而行。

作為來到異鄉的旅人，本來就看到什麼都新鮮，
當我們首次親眼見到青藏線這麼近的駛過，想到再過幾天我們也要搭上它離開西藏，心情不由得更興奮。

藏北是一片遼闊無邊的大草原，蒼茫、野性、高寒、越往北無人區就存在越多珍貴稀有的野生動物。
對於人類，這裡空氣太稀薄，難以生存。
而之於那些藏羚羊、野驢⋯⋯，藏北卻是他們的自在天堂。

適者生存，物競天擇，天地之間本當各得其所，自然產生奇妙的平衡。

從拉薩往北99公里後，經過以地熱溫泉聞名的羊八井，再繞過念青唐古拉山，即是被崑崙山脈、唐古拉山脈、岡底斯山環繞，平均海拔在4500米的羌塘大草原。

據說這裡的草種富含蛋白質，滋養著藏人放牧的牲口，是中國五大牧場之一，也是西藏面積最大的天然草場。

抵達納木措景區大門後，離湖邊還有六十公里路程，車行不久，天空顏色霎時轉深沈，烏雲來得猝不及防，很快就重重壓在草原之上，低空之下。

無方向的風開始亂刮，牧民的黑色帳篷在廣闊的大草原上異發顯得渺小，就如同我們的中巴行駛在唯一一條寧靜的公路上，前後不見行旅，異常孤寂。

心中有數，風雨欲來，雷電先至。

「是冰雹！」師傅喊了一聲。

雨刷速度調到最快。

風雨夾帶著斗大一顆顆冰雹不客氣的如小砲彈似擊打著車廂，
黑幕拉下的速度比我們想像中還快，納木措的天氣果真無法預測。

大家屏氣凝神，心情夾著緊張，又暗暗為這種突來而難得遇見的變化莫名興奮。

經驗豐富的師傅並未因此減速，雙手抓牢方向盤，穩穩地駛近目的地 – 這個世界最高的鹹水湖，海拔4718米的納木措湖畔。

冒雨奔進今晚留宿的客棧，先拿到房間，把行李安頓下來。
這家客棧算是湖畔條件最好的一間，有一寬廣大堂，佈滿藏式陳設與佈置，擺上十幾張長沙發，供客人在這兒休息、用餐，交換旅行情報。

客房則圍繞在大堂四周，多為四人以上客房，上廁所得走出客棧外數十步之遙，有一排簡易但還算乾淨並有鐵門可鎖的公廁。

身體落地之後，缺氧的感覺很快爬上腦袋與全身，再次提醒自己放慢速度和深呼吸。

就在此時，看到有旅人掀開旅館大門的厚重布簾往外走，想必是天氣轉好了，我們也帶上相機，裹上最暖的衣物手套，滿懷期待走向聖湖懷抱。

果然，才十數分鐘前的狂暴天氣瞬間不知去向。

被客棧、餐廳、店鋪群環繞一圈的停車空地散落著貨卡與自駕旅行車，不見大型遊覽車。
倒是許多海鳥徘徊在空地上啄食著垃圾。

這時，烏雲已散去大半，藍天復見，雖然已近晚上八點，幸虧西藏日落得晚，視線越過近處稍嫌雜亂的環境，遠眺湖的方向，是的，日落正等著我們。

所有旅人的腳步只朝著同一個方向前進，都為了捕捉黑幕落下前的美麗。

我放慢腳步，小心翼翼，不想因貪戀美景而引起難過的高原反應。

踏著湖邊的岩石，粼粼湖水反射著斜陽如黃金閃耀著光芒。

走近如海浪撲岸的湖畔，瑪尼堆矗立在淺水處，金黃晚霞灑在水面，輕撫著這些大小石塊，如匍匐崇拜佛法的虔誠信徒。

落日晚霞不過短短數十分鐘，光線卻千變萬化。

當我再度從岸邊抬眼，只見前方即將沉落湖底前的那道水平光束已轉換成如燃燒中的鮮紅火焰，熊熊猛烈，彷彿在消失前亟欲完成最終奮力一搏。

位在湖東南的念青唐古拉山脈的迎光面則重重被抹上那團火焰的紅光。

面對生命中首次經驗的這場奇幻詭譎的景象，我只能愣在原地屏息凝視，生怕一眨眼它就會如夢幻泡影不見蹤跡。

這段紅色烈焰果真迅速退場，殘餘的霞光仍留在雲朵後暈染了西邊天際，我重新拾起腳步往前，此刻，背後的天早已拉下黑幕。

這時，湖畔的旅人，有的開始回頭散去，有的繼續逗留在小丘上，沈醉在日夜交替間的道別，最後的留戀。

我與一位形單影隻，望似二十出頭的女孩擦肩而過，看其臉色不太好，問她怎麼一個人來這兒，原來她的同伴 – 另外一位女孩來到納木措後得了高反，正窩在客房裡休息，她自己狀況好些，即獨自外出，當下便囑咐她好好保重，注意身體。

畢竟這裡的海拔比拉薩還要高上一千米呢。

再次回想這次整個西藏之旅，雖然也有高反不適，但都不至於嚴重到痛苦難耐，無法行動。就像今夜，在高寒缺氧的納木措湖畔，我的心跳快得明顯，也明知無法享受一夜好眠，但，至少我們可以開心的聊天、大口吃飯，並讓雙眼與心靈充分體驗聖湖的美麗落日，與寧靜的夜空。

那一夜，我時睡時醒，感覺此夜並不漫長。

次日一早，滿懷期待推門出去，我們幸運地迎向一個美麗的晨光。

日出在如海洋般的東方那頭壯闊登場。

同樣的納木措，一樣是念青唐古拉山脈橫亙在南方，湖水的顏色因光線而不斷變化。

即使過了一夜，行走的步伐依然沈重，喘氣始終伴隨移動的身體。

而早起的旅人卻已不畏低溫，各自默默就好賞景位置。

感謝大自然如此回饋給我們一個陽光燦爛的早晨，讓我能一覽無遺這個湛藍如寶石的美麗湖泊。

納木措的形狀近似長方形，東西長七十公里，南北寬約三十公里，總面積為1900多平方公里。
它的形成期可回溯到200萬年前，受喜馬拉雅運動，大陸板塊不斷碰撞擠壓，西藏高原隆起，初始湖闊水深，後因氣候日趨乾燥，湖面高度漸漸縮降，面積大幅減少，地質學家在今日的湖畔外圍發現有多層古時納木措堤案的遺跡。

湖的南岸連綿著東西橫貫的念青唐古拉山脈，晴朗如今晨，海拔7162米主峰頂的靄靄白雪清晰可見。

且讓真實的地理科學退場，屬於我們這種旅人更愛聽的，是充滿傳奇的神話。

念青唐古拉山主峰

在藏傳佛教源遠流長的世界裡，相傳，納木措是帝釋天的女兒，念青唐古拉的妻子。

念青唐古拉山是北方諸山中最具權威之神，擁有無邊的法力及廣闊的疆域。

這一對神仙眷侶有著擬人化的形象 –
山神念青唐古拉頭戴盔甲，右手提馬鞭、左手拿念珠，騎白馬；
湖神納木措則為騰雲駕霧騎著飛龍，右手持龍頭禪杖、左手拿佛鏡。

威嚴俊俏的山神與美麗脫俗的湖神，代表了天地間的一場完美結合，卻也引起諸多惡神的覬覦貪念，但他們似乎與凡人的婚姻一樣，並非永遠幸福快樂。

相傳，念青唐古拉山神雖然貴為威震一方的神靈，但位於西方的達爾果雪山卻經常來犯其領地，偷襲馬群。

山神懶於自己出手，就吩咐一位曾經被他收服的贊神，名叫札古惡臉，去執行討伐達爾果雪山的任務，並承諾若任務成功，便可滿足其一個願望。

札古惡臉借助山神賦予的神力，勉強獲勝，並將被盜的馬群趕回。

山神問他想要什麼作為回報，札古惡臉說：「我不要你的財物，我要和納木措過一夜。」

念青唐古拉因貴為山神，既有承諾在先，只好答應。

一天札古惡臉在納木措湖邊放羊，面前突然出現一位美如天仙的女子，她對札古惡臉說：「我是聽從念青唐古拉山神的話來和你約會的，你想按你們人間的習俗呢？還是我們神仙的習俗？」

札古惡臉心想，人間習俗太平常，他倒想要按神仙的習俗來感受一下。

此話出，一道豔麗的彩虹在納木措與札古惡臉之間快閃三下，仙女接著說：「結束了。等三月十五日月出時分，到湖邊來領你的孩子吧！記住，千萬別帶上你的弓箭！」話畢立刻消失於湖面。

札古惡臉算著日子，終於等到約定那日，月亮剛升起，他即出門準備認子。

但是，要他不帶弓箭出門委實不習慣，最終他還是帶上了。

當他來到湖邊，看到一頭母野牛正在舔著剛出生的小牛犢，札古惡臉見到野牛心癢得難受，便拿劍上弦射出，正中小牛。

這時，化身為母野牛的納木措現出人形，傷心地指著札古惡臉說：「你不聽我的話帶了弓箭！你知道你射死的小牛是誰嗎？那是你的兒子，我們因緣就此了斷！」

納木措帶著傷心之情消隱於湖中。

神山聖湖，相依相伴，即使是神佛的世界，也擁有他們的不完美與缺憾。

「納木措」是藏語，蒙古語則稱其為「騰格里海」，意思就是天湖，相傳為密宗本尊勝樂金剛的道場，藏傳佛教信徒尊其為四大威猛湖之一。

每到藏曆羊年，各地的虔誠信徒紛紛跋涉千里而來轉湖念經，祈求福祉，增長智慧。

當我佇立湖畔迎接清晨曙光的同時，也領會到藏族百姓對於此湖之虔誠信仰。

納木錯的湖水是那麼的湛藍，它藏在世界的一角，潔淨純粹，未被污染。凡人想要親其芳澤必得經過一番周折，或是路途或是天氣，你永遠無法預知前面會有什麼樣的險阻或不順遂。

告別這個充滿傳奇的美麗聖湖，再度穿越旖旎豐美的牧場，羌塘大草原上依舊是牲口多於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