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經過的地方: 迪化街的 50 & 100

最初以為花生湯配油條應該算早餐，但當我在週日早晨八點鐘興沖沖抵達迪化街，卻老遠瞧見店家大門緊閉，心情頓似被澆了盆冷水，卻又不甘一無所獲，於是轉進店址所在的大樓室內菜市場，心想或許能遇見什麼更美味的在地小吃也說不定。

市場不是已經開張了嗎？不見理應熱鬧穿梭大聲交談的菜藍族，倒是早起的日本遊客零星逛進來探奇，幾條走道因為太過冷清的人氣顯得異常寬敞，商家養的狗也自在蹲坐著。

人都到哪兒了？為什麼八點多還不見買菜的奶奶阿姨退休大叔？

連在這麼老的街區，百姓的作息也變了嗎？我想不透這個邏輯。走馬看花，安靜、整齊、常見的菜肉攤販夾雜老字號傳統餅鋪，還算一般。接著，我的視線被這個蔬菜攤拉過去。

用粉筆勾勒的中英文對照菜名立牌，各樣新鮮蔬菜用木格箱整齊堆放在地上，完全不若台灣傳統攤販的DNA，此刻攤上無人看管，我無法藉店老闆的外表當線索去描繪這個場域性格，不禁好奇背後或有高人指點，也讓人連想到這個菜市場的來客組成，嗯，不愧是名聞遐邇的迪化街，連最在地的菜攤都應運國際客人的購買習慣蛻變為另一種風格攤商，令人饒富性味的觀察著。

繞過轉角，終於遇見一家忙碌的潤餅店。

兩位中年男子舉著手上的濕潤麵糰在高熱的鐵板上快速甩出一張張如薄翼般餅皮，認真沈默不間斷的動作說服了我相信待若干時間之後這裡將會有川流不息的顧客，而他們過於正經的表情也讓我忍不住上前詢問，經過首肯才敢舉起相機，按下快門。

走出菜場，飢腸轆轆的肚子投向路旁著名的米粉湯老店，這兒倒是毫不客氣地門庭若市。不少車開來直接往路邊一靠，擺明老遠就為了這一味而來。

年輕女孩端上米粉湯時我順勢打聽那家花生湯的開店時間。

「喔，他們要十點才開。」

「原來如此，所以你們才算是早餐囉？」

「是啊我們六點多就開了。」

「那你也都這麼早來幫忙？你沒上學？上班？」（攀談模式忍不住啟動⋯⋯）

「我是週末才來幫忙啦！我媽媽他們老一輩的都習慣這麼早起。」

早開的米粉湯暖飽了我的胃，還不到九點，信步往老街裡走，濕涼春日，雨不穩定地時下時停，時大時小，街市上已開門的老店家僅約兩成，還有兩成正慢慢拉起鐵捲門，店老闆移出貨架，掃地清潔，開店前的準備工作不急不徐地上演。

老街上的家貓早練就一付看盡人來人往的淡然。

這隻店狗乖巧地守在剛開門的雜貨鋪門口，眼神向街道左右張望，似乎在等候期待什麼。

店面只開了一半就不再有動靜，塑膠布套、疊放的紙箱維持著前晚收店的最後狀態，我湊上前往裡探視，一位老者正窩在店內角落盯著小電視機看，幾支昏暗的燈管照顧著整家店，壁上掛滿老式招牌、產品廣告、匾額，天花板凌亂垂吊著流蘇狀的掛件、舊燈籠，我彷彿瞄到一幕幕故事耳語，流蕩在眼前的塵埃未落間。

老伯走了出來，我刻意抬高語調，嘴角上揚打招呼（脫口前半秒決定改用不標準的台語）

「阿伯你好！」

「你是要到隔壁店嗎？他們十點才會開啦，你可以先去走走再回來。」

喔，我此時才注意到隔壁原來是晚近相當有名，老街上轉型成功的一家商號。

「阿伯，不是啦，我沒有要去隔壁啦！」

阿伯突然講起了歷史，雖然語氣是一種不經意的簡潔⋯⋯

「以前這兩間是同一家人，有100年了，後來兄弟分家。」

「隔壁不是賣茶的嗎？」

「沒有啦，以前本來都是像我們這樣賣食品的。」

「我是租的。」原來是承租戶。

「阿伯你在這裡做生意多久了？」

「50年了！」50年？這不等於從青年以後的一輩子嗎？

我想到曾經在某個午後造訪隔壁那家賣茶的店，滿是慕名而來的遊客，熱情會做生意的店家邀客品茶、賣茶，也將老屋提供作文化導覽，當時我絲毫沒留意到旁邊這家多年如一日的不起眼老鋪。

「阿伯那你一個人顧店嗎？」

「沒有啦，我兒子有一起幫忙。」

說完這句話，小個子背脊略微佝僂的老人便轉身默默回到他的座位，彷彿我不存在。

是在等兒子到了才要把店完全打開嗎？小狗四下張望也是在等待少主人的到來嗎？老人家習慣早睡早起，日出而作是他們根深蒂固的生活形態，而下一輩究竟會承襲多少老店精神？承接了生意，父輩的作息能承接得下來嗎？或者就向隔壁的名店，與這條街上那些新開的文創小店一樣，不到十點、十一點不會準時開門接客，與這個大城市裡一般的服務業沒什麼兩樣，生活與生意是兩回事，生命裡還有許多其他需要關照之處。